清秋姜芝趕到的時候,戰斗剛結束沒一會兒。
斷臂的嘉年與斷腕的五云盤坐在樹下療傷,她們的師兄兼護道人李慕雪,在旁邊為二人護法。
瞧見二人慘兮兮的模樣,姜芝皺了皺眉,看向自己師兄。
怎么有師兄在,他們還搞成這個樣子?
李慕雪無奈道:“我來的時候,他們就已經這樣了。”
清秋虛瞇起眼,她能看穿人心,雖然與師兄的境界差距不少,但也能判斷出他說的是假話。
李慕雪朝她眨了眨眼,別揭穿我喲。
他一路上暗中跟隨兩位師妹,負責保護她們的安全。
除非二人身陷死地,否則絕不出手。
這次幫嘉年二人,是為了還他們個人情。
那把劍和劍譜,對劍閣來說意義非凡。
之所以拖到最后才決定出手,是想看看嘉年的心性到底什么樣。
不到生死,不見本性。
兩個師妹雖是天才,可江湖經驗太少,說不定會被人欺騙。
一個身上藏著頭返虛境化外天魔的人,誰知道他有沒有手段能瞞過師妹的窺探人心。
如果最后嘉年選擇依靠天魔解決問題,李慕雪絕對會在殺手之前,先解決掉他。
不過還好,這小子定力相當不錯,讓李慕雪還算滿意。
李慕雪對清秋說道:“清秋師妹,你去摸摸那三個殺手身上,有什么寶貝沒?”
清秋看了眼死無全尸的三具尸體,瞪眼道:“憑什么我去摸?”
李慕雪說:“你手氣好啊,要是秦師弟在這兒,我就讓他去了。”
清秋還是老大不樂意。
李慕雪殺人最不講究,所殺之人都要弄到肢體不全才算完。
李慕雪伸出兩根手指:“得到的寶貝,分你兩成。”
“三成!”清秋討價還價。
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講道:不然別想我幫你隱瞞。
李慕雪無奈妥協:“三成就三成。”
清秋得意一哼,高高興興地去摸尸撿裝備去了。
姜芝蹲到嘉年五云跟前,左右瞧了瞧二人失去的部件,問李慕雪:“他們的傷還能好么?”
李慕雪說道:“蓬萊島最擅長長生之法,丟掉只手而已,隨便就能接回來,胸口的傷嘛,養個百十來天也能養回來。”
姜芝看向嘉年,問:“他呢?”
嘉年此時瘦的皮包骨,生機萎靡,血肉干枯,一副將死之相。
斷臂倒還不算什么,主要是肚子上的大洞嚇人,前后透亮。
金丹劍修的劍氣,無時不刻不在折磨他的體內山河。
姜芝是劍修,自然知曉劍修造成的傷害有多難治。
這種級別的傷,至少三年之內,都別想下床。
“嘿,最有趣的就是他,你們來之前,他比現在更慘,真的是一只腳踏上奈何橋,另一只也走過一半了。不過吃了幾顆丹藥后,默運仙法,最難纏的劍傷居然被他給慢慢壓下來,這小子修煉的仙法,水平挺高啊。”
姜芝凝神看去,只見嘉年肚子上的傷,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速度在慢慢愈合。
按照現在這個速度,用不上三年,三個月就能修復。
而且他與五云修煉的功法之間,好像還有一種看不見的共鳴,像能相輔相成,加快治療的進度。
姜芝松了口氣,死不了就好。
清秋抱著一堆尸體上撿的戰利品回來,放在地上,不多不少,正好十件。
倒不是清秋特意湊個整數,而是那三人身上確實只有這些。
李慕雪有時候就特別羨慕她跟秦師弟,屬于那種機緣好到想睡覺,老天爺就給送來枕頭的那種。
李慕雪除掉上面的禁制,讓她隨便選走三樣東西,剩下的歸他。
清秋取走一張八卦盤、一個玉扳指和一支金簪。
李慕雪把剩下的東西全部收盡腰間的儲物法寶中,說道:“咱們離遠點,他倆要開始發功了。”
三人飛上天。
嘉年五云身上那道看不見的漣漪,變得清晰起來,像是水的波紋從二人身上蕩開,無聲的,掠奪萬物生機。
首先是五云,以他為圓心,坐下方圓五十丈內的一切活物生機被掠奪殆盡。
百草枯萎,蟲蛇死絕。
他蒼白的面孔逐漸恢復了一絲血色。
接著是嘉年,他座下漾開的光與五云的仙法重疊到一起,效果翻倍,范圍擴大到百丈。
地上的三具尸體,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、干枯、化為灰燼。
李慕雪拉著兩位師妹又飛高些。
一行大雁飛入二人的施法范圍,也被當作掠奪對象。
十幾只大雁先后摔在地上,沒了聲息。
受二人功法所影響的不止是廣度,還有高度、深度。
李慕雪嘖嘖說道:“竊鉤者誅,竊國者侯。能讓圣人起盜心的,唯有這天地間的生機。難怪那位南華真人說天底下的修道之人,就是一個個大盜蟊賊。”
姜芝皺起眉頭,“如此以掠奪為主的仙法,與那魔道修士有何區別?”
李慕雪笑說:“如果只是這樣,蓬萊仙島又怎會成為當世頂尖宗門之一,蓬萊長生法的妙處,得往后看。”
三人望去,那些被五云吸入體內的生機,以另一種形式被釋放出來。
他頭頂凝結出一片五彩斑斕的云霞,倏爾下起一場光雨。
伴隨雨落,一顆顆青草幼苗破土而出。
二人背后那棵葉已泛黃的垂柳抖落了舊衣裳,換上了一身嫩綠的新衣。
蒼翠欲滴,可愛喜人。
變化本應到此為止,卻在嘉年仙法的加持下,開出了一朵朵潔白絨花,風一吹,跟雪一樣飄起。
“一飲一啄,莫非前定;貞下起元,生生不息。蓬萊仙島的這套長生法,便是取之于天下,還之于天下。”
姜芝清秋贊嘆不已。
創造出這套仙法的蓬萊島仙人,是個有大境界的高人。
清秋問道:“師兄,嘉年修的是什么法,你看出來沒有?”
李慕雪搖頭說:“他的仙法我沒見過,不知是不是蓬萊長生法的衍生之法,所以才能與之共鳴。可要說二者同出一脈,細推之下,有又極大差異。”
若說蓬萊長生法的效果是生長與治愈,嘉年修煉的仙法表現出的則是補全與完善。
有點一葉落而知秋的意思。
真相與李慕雪猜測的差不多,嘉年修煉的仙法名叫《天工完相法》。
脫胎于道祖的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之理念。
這門仙法的強大之處在于,修煉者只需要知曉某物其一,仙法就能自動推演出二、三……直至演化出某物的全貌。
一葉落而知秋用的好。
天工完相法得到一片落葉,就能演化出整個秋天、進而推演出四季、再到天地萬物!
嘉年的天工完相法與五云的蓬萊長生法并非相輔相成,在“見”到五云仙法的時候,天工完相法就已經開始自動推演五云的法的全貌,并在配合中不斷完善,融入到自己的法當中。
所以嘉年并非在療傷,而是在法的作用下,完善自身。
嘉年五云在樹下打坐療傷了九日,身后的那棵垂柳榮枯反復過九次。
第九次圓滿之時,它的每一片葉子仿佛都在發光。
五云首先睜開眼睛,雙目放出兩道神光,口鼻耳中同時噴出一道白氣。
他手捏法訣,身下草地生長起條條半透明的藍色枝藤,高過他的肩膀。
他拾起自己的斷腕,按回手上,枝藤頂端盛開出朵朵金色的花,花瓣凝結露珠,滴落在他的手腕與胸口,兩處的傷勢迅速愈合,最后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疤痕。
他站起身,擺了兩個姿勢。
“嚯——復活!不愧是我,天資聰穎,啊哈哈哈……哈,啊。”
他掐腰大笑沒幾聲,就瞥到旁邊三名劍修正以看傻子的眼神瞅著他。
五云連忙正了正衣襟,抹了抹頭發,恢復那個仙人公子模樣,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,朝三人稽首道:“有勞前輩與兩位道友護道,在下感激不盡。”
李慕雪笑道:“我師妹欠你們的情算是還了,這下我們兩清。”
未等五云說什么,姜芝就先不樂意。
她美眸中有一絲慍怒,還有不服:“我欠下的人情是我欠的,跟師兄沒關系。”她對五云說:“一碼歸一碼,咱們各算各的。”
五云重新拱手笑道:“多謝李前輩救命之恩,在下沒齒難忘,日后定會報答。”
李慕雪笑著點頭。
既然師妹這么說,就聽師妹的,誰讓她最小,又最得師父寵愛呢。
何況恩怨分明大丈夫,本就是劍閣一貫的行事宗旨。
五云低頭看向嘉年,目露擔憂。
嘉年還沒醒。
李慕雪說:“他的傷比你更重一些,興許再過些時日才會醒。”
嘉年斷臂還沒有接上,肚子上還有拳頭大小的窟窿未曾復原,從外面能夠清晰看到里面跳動的臟器,隨著他每次呼吸,發出淡淡熒光忽明忽暗。
五云割開另一只完好的手腕,鮮血流淌到地上,化作一節青藤,藤上開花,花中凝露。
他又取出一粒丹藥碾碎,灑在露珠上。
混合了藥力的露珠劃過花瓣,滴入嘉年的傷口,幫助他加速愈合。
李慕雪暗自點頭。
蓬萊重長生,一身血肉更是難得的寶料。
他們出門絕不輕易流血,因為每一滴血液,都是他們的修行成果。
放血就等于掉修為。
先前嘉年拼死也要護送五云逃命,現在五云又以血肉幫助嘉年療傷。
二人相識不久,已是刎頸之交。
李慕雪瞄向兩個師妹,好奇她們會作何反應。
姜芝目露贊許,這才是她記憶里有情有義的江湖!
清秋雙目放光,嘴角掛著一絲奇異的微笑。
那眼神讓李慕雪看著有些發毛。
在宗門的時候,清秋師妹偶爾也會用這樣的眼光去欣賞某些師兄弟。
清秋師妹,是不是雜書看太多了……
又過了三日,嘉年終于醒來,周身光線一陣扭曲虛幻,眨眼恢復正常。
起身先向李慕雪道謝,然后撿起自己的胳膊按在肩膀上,涂上藥膏,再一圈圈用紗布纏好。
外傷可醫,只是半月之內,這只手是別想動了。
他的面龐仍缺少血色,完事后再次向李慕雪道謝。
“謝過前輩救命之恩,日后若有差遣,在下任憑吩咐。”
李慕雪笑說:“好說。”
姜芝問嘉年:“你的胳膊還能好么?我這里有劍閣的療傷藥,效果還算不錯。”
嘉年禮貌道:“不勞仙子費心,在下手里的藥夠用。”
“哦,是么。”姜芝撇過頭去,馬上失去了興趣。
清秋瞇眼笑盈盈的,擺出一副看好戲姿態。
五云朝嘉年擠眉弄眼,嘉年不理解他是怎么了,難道臉上的經絡,莫非臉上的經絡受損,控制不好面部肌肉?
五云翻了個白眼,朝姜芝努努嘴,嘉年旋即明白過來,是自己的態度太冷漠,有些不近人情了。
他補救道:“在下的藥其實也不多,仙子若有多余的靈丹妙藥,在下愿意出資購買。”
五云一巴掌拍在腦門,清秋捂嘴憋笑,十分辛苦。
姜芝冷冷道:“沒多余的賣你。”
“額……”
自己又說錯了?
李慕雪道:“刈刀山的刺客被我殺光,可我畢竟是個外鄉人,不好去他們祖師堂講理。你們若還要繼續游歷勾陳洲,最好能找個靠山。”
五云道:“我們正打算去蔚然宗。”
蔚然宗的河清海晏快到日子了,他得代替父親前去給一位山上前輩道賀。
“蔚然宗宗主,好像是歸神境修士。如此也好,在那里,就算是刈刀山也無法輕易出手。”李慕雪說,“需不需要我送你們一程?”
五云看向嘉年,嘉年略微思忖,道:“前輩殺掉他們三名金丹,其中還有名劍修。刈刀山得到消息后,若再想出手,就要先掂量掂量殺人的代價,這筆買賣值不值得再搭上幾名金丹、元嬰的性命。他們要是一意孤行想殺人,下次派來的人至少得是歸神境修士,才能完全有把握。
果真如此,我們就算躲到蔚然宗也不見得安全。所以前輩出手一次已然足夠,就不耽誤前輩與兩位道友的行程。”
“好,我們就此別過。”李慕雪抱拳道。
“后會有期。”嘉年五云抱拳。
雙方告別,三人御劍離去。
姜芝回過頭,丟下兩個藥瓶,然后朝嘉年做了個鬼臉。
“才不稀罕你的錢呢!”
嘉年望向少女瀟灑離去的背影,感慨贊嘆道:“劍閣修士果然都是俠義心腸,高風亮節。”
五云盯著嘉年的腦袋,像是看到一塊粗糲的頑石。
不知該怎樣打磨,才能把他盤圓滑嘍。
二人之后又繼續北上,半月后尋到一處仙家渡口,乘渡船前往蔚然宗。
又個半月后,距離河清海晏開始前三天,二人進入蔚然宗地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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